红酥手 第43节
“倘若余家祖上就在干这样的事,那么早在战乱之前,私下和余家搭上联系,以残虐取乐的高官便已不计其数。战乱爆发,给他们提供了更多收取生民尸体的渠道,数以万计的尸体无处安置,余家才造出了玉匣。”萧蔚和她分析:“你想,新朝建立后,无数旧朝高官臣服于陛下,但新的官员党羽形成,各部各司都被安插了新人,不再是这些旧朝高官能完全运作得了的,他们也想恢复势力,只好抱团结党。这时候,玉匣出现了,它就像沙漠中的远行人囊中唯一的鸩酒,危险又迷人,不喝,会渴死,喝了,也许有解药。”
余娴稍一思忖便想通了,“他们想借玉匣抱团结党,恢复势力,因为只有共同的见不得人的癖好,能将彼此牢牢拴在一起,但又恐再度与余家有牵扯,曾经残虐取乐的事迹就会败露,被新官讨伐。”
萧蔚点头,“可是玉匣已经找上门了,他们必须上船。因为余家手里肯定有战乱之前,参与过残虐之事的高官名单,余家拿捏着这份名单,他们早就如一条绳上的蚂蚱,谁若不从,不等新官讨伐,就会被余家用手段暗杀,或者,变成玉匣尸骨中的一员。加上他们本就难以在新朝立足,若是再将新的党羽拒绝在外,便是孑然一身,左右不是人。高风亮节的官员终究少见,所以他们不惜再度一头扎进这样残虐的游戏,也要抱团。更何况,他们本来就有怪癖。”
萧蔚的父亲就是那少数高风亮节之人。薛何如诈降,誓死忠君,又拒绝余家的玉匣党邀请,既不归顺新朝,也绝不抱团结党。只因太过出色,被余家盯上,分明名单上没有他,也想拉他下水,让他也沉沦于残虐他人的“快乐”。
“名单……”余娴眼眸微亮,“你说,在良阿嬷讲的故事中,阿爹被花家的人严刑拷问,逼要的东西,是否正是这份名单?!会不会,阿爹当初是想将其交给陛下,扳倒这些高官?!”
钥匙和令信冰凉, 握在掌心却暖意丛生。余娴转头看向被春溪捧在双臂间的御赐诰命服,见华光溢彩,珠翠琳琅, 星芒流转,看得她一时怔愣出神。
“怎么了?”萧蔚沉吟片刻,“五品不够,以后还会更好的。”
余娴赶忙摇头,“我是想起爹娘。我爹为朝廷效力二十余年,从一个员外郎, 做到尚书,掌司法管刑狱, 数次亲身入牢以破诡案,体察民情以践律法, 功绩斐然, 只因二十年前玉匣诡事,下过重狱,便不能为阿娘求得一个诰命。而我娘, 曾也是麟南百姓的护身符, 却因玉匣武功尽废,再不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, 从此困于内宅, 连嬉宴都少去, 又怎有机会让人晓得她坚毅温良的德行,阿娘性子倔强, 有时暴躁凶狠, 旁人不会晓得她的好。”
“你可记得枭山那夜,岳母曾说过:‘杀敌擒寇, 按劳分功,金银财宝坦坦荡荡地拿,若是做了英雄事,却因故得不到好处,至少为朝廷百姓做了实事,无愧于心。’我想,她所谓的‘做了英雄事,无愧于心’,说的便是她自己。”萧蔚握住她的手,安抚道:“如今海晏河清,亦有岳母效力,她为此骄傲,才会说出这番豪言,你无须为她遗憾。”
阿娘不在乎虚名,饶居一室亦心怀天下,素来只求百姓安居。有荣誉名利拿,便开开心心地拿,若拿不到,她也从未怨过。安抚得效,余娴想通,开怀了些。
“一定是。”萧蔚私下已捋过几遍,“不然也不会被天涯海角地追杀,成为花家的头号目标。我打算派人去往麟南,再找花家探听一些事。”
余娴驻足,转头看他,“什么事?”
“我打算探听,古往今来的富庶之家,有没有什么鲜为人知的旧俗。”见她不解,萧蔚便抬起她的手,沐浴在阳光下,“被阳光直射的,是阳面,未曾被光照到的,就是阴面。自古有山南为阳,山北为阴的说法。上次去枭山,我仔细观察了余家各处设置,虽有些隐蔽,但似乎总附和着阴阳两面。譬如玉匣中的隧道,我们进去的那边向北,出去的那边向南,并无东西隧道。再如,墙上镶金必镶玉,《山海经》有云:‘其阳多金,其阴多玉。’即山阳多生金,山阴多生玉,你家墙上这样的装饰,成双成对,意在阴阳调和。更如,你们家的祖坟竟设在向北阴面,不见日光,完全与墓穴风水相悖,而随处可见的黄金坟,杂草丛生,不知是埋葬的谁,总之并无人祭拜,却反倒都堆在阳面。”
“嗯?”余娴心中纳罕,她确实奇怪过祖坟风水之说,但阿爹解释是阴面清幽宁静,比起风水来说,他更希望先人不再被打扰,而且湿木丛生,祭拜时燃起香烛,才不会着火。其余的阴阳之说,她从未注意过,此时细回想一番,确实是这样,“有什么说法吗?”
说回枭山,她总算寻着机会,同萧蔚捋一捋良阿嬷讲的故事中,有关阿爹的蛛丝马迹。
两人相与步于廊下,遣散周围丫鬟侍从。春溪退去放置诰命服,良阿嬷还没回来,管家在庭院中锯木头,说是要贺乔迁之喜,亲手做一份礼给两位主家,春溪从房间出来后,不打算去扰余娴两人,便到庭院守着大爷,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。
树枝交错攀遮,廊下光影憧憧。
萧蔚先提起话头,“你出生前,岳父官居从五品刑部员外郎,卷宗记载,他科考入仕后,先只作了个七品小官,直到玉匣的名号打出,他才凭风借力,升至员外。”
“人的怪癖比斑驳的树影状貌还要多,无论是嬉射宴,还是酷刑渊,这些龌龊的嬉戏,竟能拉拢那么多高官,实在不可思议。”余娴思索着,摇头叹道。